第30章 貪狼(05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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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玉城是飛廉星的主城, 依海而建。常年無冬,大部分時候天氣晴朗。因此也是飛廉星上最受青睞的地方。
而這裏最出名的除了陽光和海灘,莫過於星系邊緣最大型的娛樂戰鬥賽場——舊星全局賽。
巍峨的雪山倒映在凝冰的湖面上, 懸崖峭壁都掩在皚皚白雪中。
宿陵攤開的手心朝上, 簡單活動了一下手指。露指的手套不太舒適, 總是阻礙靈活性。
明明是虛擬投射, 但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冰雪的寒意,以及凜風的清澈氣味。
如果不是偶爾能看見穹頂露出的一小塊馬賽克標記,這裏幾乎能以假亂真。很快, 厚重的雲層遮蔽了端倪。
“你走神了。”蕭淮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, 似是不滿。
疾風來時,宿陵側身避開, 漆黑的靴子在雪地上留下了痕跡。他反手格擋蕭淮硯的攻勢, 同時長腿一掃,企圖將対方掀翻在地。
蕭淮硯的反應比他預料得要快。
一陣撲面的雪風中,蕭淮硯放開了手, 朝冰湖上避去, 同時將繃帶纏繞在了左手上。
未及片刻,宿陵怔怔地停在了湖面上。
冰面的倒影中,他的模樣發生了改變。黑眸如深潭,長發變短了, 額前的碎發幾乎要遮住眼睛。
下一次風起時, 宿陵聽見了風的來處。在判斷的同時, 橫腿一踹。然而摔倒的人卻不甘心, 非要拉扯了他一把, 一拳迎面而來。
宿陵沒有躲,直到緊握的拳在眼前停下, 倏忽打開,一團冰雪飛散開來。亮晶晶的雪花如銀色的蝴蝶,連細微的紋理都無比清楚。
宿陵忍不住打了個噴嚏。蒼白的臉頰這才稍微有了一點血色。
蕭淮硯躺在冰湖上,唇邊浮起笑意:“舊星全局賽的起源是M27的舊星樂園,這裏的一切場景都是舊星的覆刻。”
宿陵站起了身,發現蕭淮硯的手伸在半空中,自然地朝向自己。他想了想,借力拉了他一把。
“為了讓全局賽更有意思,所有人的樣貌都會有所改變,”蕭淮硯指了指自己此時的一頭藍發,“每個人在這裏的投射都會擁有比現實更快的速度和更強的攻擊力,簡單來說是一種增強。但対於你而言,或許是為了平衡性。”
因為宿陵明顯感覺到自己的一切行為都變慢了,尤其是反應力。這令他不太舒適。
“走吧。”蕭淮硯微擡下巴,卻發現宿陵沒有動。那雙向來平淡的眼睛此時透著某種淺淡的不滿。
宿陵認真地說:“再來一次。”
怕蕭淮硯沒聽明白,他重覆了一遍:“我想和你再打一架。”
被投放到這片雪山區的目前只有他們兩個人,年輕氣盛的勝負欲令誰也不願先服輸。哪怕宿陵被限制住了,也直覺上要盡力分出個高下。
手背蹭去了臉上融化的雪水,蕭淮硯喘了口氣,眉目卻因為盡興而舒展開來。
宿陵額前的發絲濡濕了,他毫不在意,仍舊觀察著蕭淮硯的動作。因為意識快於行動,他的判斷在這裏總是會出現一些偏差。但很快,他就知道了該如何修正。
雪風不知不覺中大了起來。蕭淮硯筋疲力盡地坐在地上,手撐在身後,看見宿陵稍稍側頭,還在等待著自己。
他看上去心情不錯,認真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。
然而就在下一刻,蕭淮硯從地面上跳起身,拉著宿陵就朝不遠處的停機坪狂奔而去。
腳下經過的冰面出現了巨大的裂痕,在悶響後開始塌陷。席卷而來的狂風吞沒了途徑的湖面。
“縮圈了。”蕭淮硯快速啟動了直升機,拉起了操縱桿。
在直升機離地的瞬間,山崩地裂,冰雪塌碎。
宿陵面前的屏幕上閃爍著紅色的警報,原本龐大的地圖外圍正在逐漸變黑。
舊星全局賽之所以受歡迎,是因為這是一場全民都可以參與的娛樂賽——本質上,是紅藍雙方組隊対抗的淘汰賽,任何形式的局內“死亡”都算作淘汰,隨著全局賽難度級別的提升,參與者也逐漸從普通愛好者變為了精英學生和專業人士。
受到采玉城官方的大力支持,舊星全局賽也成為了邊際星系必不可少的一項娛樂活動。
“下面有人。”宿陵從玻璃板俯視著一望無垠的荒漠,精準地找到了幾個隱蔽的小黑點。
在不遠處的湖水邊,綠色的藤蔓纏繞著石塊堆成的堡壘,氣泡穿梭在漣漪間。隨著一聲槍響,停留在湖面的天鵝振翅而飛,將來往的流彈拋諸身後。
蕭淮硯在山體遮擋的一側停下了直升機,從機艙翻出了兩把□□,扔了其中一把給宿陵。
機械女聲正在進行播報:“全場存活9人,紅方5人,藍方4人。剩餘時間,六十分鐘。”
宿陵垂眸瞥見了自己手腕上的紅色腕帶,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紅色腕帶,毫不在意地將外套的兜帽拉了起來。
炎炎烈日下,戈壁毫無遮擋,二人的影子一前一後,搖擺在塵粒的表面。
剛走到戈壁邊緣時,一連串的炮響從地面炸開。
“快跑!”一個清朗的聲音朝二人喊道,隨即輕巧地跳躍在煙塵中。
宿陵註意到了他的落腳點,與蕭淮硯一起依次而行。
等出了這一片埋伏區,方才提醒他們的人正在前面等著。那人身形瘦削,面容俊朗,笑起來十分爽快。他晃了晃腕帶,朝宿陵開口:“之前都沒見過你們,我是12號。我們隊伍還有兩個人,你們見到了嗎?”
“沒有,”蕭淮硯先於宿陵回答,“我們剛到這裏。”
那人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,笑道:“我找了一個高一點的地方可以先上去觀察一下。”
順著他指的方向,堡壘最高處赫然是一個瞭望臺。
這也是蕭淮硯和宿陵打算去的地方。
宿陵正要點頭,幾聲槍響落在了湖泊邊緣,在空曠的荒原上生出了回音。
“快點走吧,再僵持下去我們就要輸了。”那個陌生的年輕人催促道。
宿陵側過身,發現蕭淮硯並沒有要動的意思。他的視線落在了更遠處,是剛才槍聲的來處——在與瞭望臺相対的丘陵上。密密麻麻的小孔布滿了山丘,看上去就像一個巨型的蜂巢。
槍聲在耳邊回溯,逐漸放慢了速度,也同時顯示出了某種聲音的規律。急促和緩慢之間有一條並不鮮明的界限。
“別看。”蕭淮硯從後面捂住了宿陵的眼睛。
但宿陵仍然感覺到了一束極為強烈的白光,在瞬間淹沒了整個視野。
三秒後,宿陵看見了火把掛在巖壁上,細弱的水滴從鐘乳石的尖端砸了下來。
“舊星全局賽的傳送陣,”蕭淮硯向他解釋了一句,朝窗口正埋頭搗鼓的兩個人影擡了擡下顎,“你們從哪兒撿到的?”
“老大?!”轉過頭的二人異口同聲,面部均塗抹著各色油漆,穿得和北方星系未開發區域的土著居民差不多。
希子都幾乎熱淚盈眶:“宿陵也在,太好了!終於不用被欺負了!”
歐楚楚正扶著窗臺的一臺轉換式鐳射槍,正面窗戶上有一層朦朧的膜,只有槍口穿過了薄膜。
從湖泊和瞭望臺的方向判斷,宿陵意識到他們是處於那個蜂巢似的丘陵之中。
“你們是不知道,藍方的人都是些什麽東西。正面打不過咱們,就玩些陰的,”希子都指著那個朝瞭望臺疾馳而去的小黑點,“喏就是這個人,十五分鐘前,就是他把連嘯騙走的。”
不久前,希子都和歐楚楚是最先在全局賽中碰面的,還有幾個同行的帝國學院的同學。就在他們出去找連嘯的時候,目睹了那個年輕人將連嘯帶到了靠近瞭望臺的地方,隨即被一發出局。
沒過多久,紅方的人都在隱蔽途中被逐漸淘汰。
“他們有個瞄得很準的狙擊手。”歐楚楚補充道。
話音剛落,只見対面的瞭望臺掛起了一面旗幟。拉開的藍色布料上畫了一個掰成兩截的槍,和一只被綁在靶前毫發無損的兔子,一個咧開的嘴巴正在發出挑釁的笑聲。
歐楚楚氣得臉色通紅:“我、我是沒有很準,但是他們嘲諷我!我跟他們拼了!”
她抓了半天地上的刀,因為光線昏暗什麽也沒摸到。她扶正了眼鏡,發現怎樣都看不清楚,情急之下開著鐳射槍就是一通亂掃。
瞭望臺巋然不動。
“算了、算了。”希子都小聲勸道。
宿陵歪著頭看了一會兒,走上前去,觸碰到了旁邊另一臺遠程鐳射槍的扳機。在模擬環境下冷冰冰的,缺少了一點現實中的金屬光澤。
他輕而易舉地將它舉了起來,通過瞄準鏡看見了一片模糊。
陰影覆蓋了瞄準鏡。
蕭淮硯站在他身旁,調整了兩秒後,視野開始變得清晰。
宿陵感覺他站得很近,還伴隨著一聲低笑。
“手勢錯了。”
宿陵回過頭,差點撞上了蕭淮硯。他堅持道:“沒錯。”
蕭淮硯嘆了口氣,抓著槍身按到了平直的角度,然後輕輕碰了碰他的手,調整到了正確且舒適的姿勢。他的雙手近乎於環抱,但仍然拉開了一些距離。
“你站穩,不要緊張。”蕭淮硯說。
宿陵莫名其妙,近在咫尺的呼吸在發尾掠過時顯得有些僵持。他沒有在意,專心致志地瞄準了瞭望臺終於露出的人影。
沒錯,就是此時。
一道白光穿過了胡亂飛舞的子彈。“轟”地一聲,瞭望臺的頂部一震。三秒後,石塊塌了下來。原本高聳的瞭望臺此時如同被斬了首級,孤零零地在風中搖曳。
全場播報響起:“全場存活7人,紅方5人,藍方2人。剩餘時間,三十分鐘。”
蕭淮硯不動聲色退到了暗處。歐楚楚和希子都交換著玩,簡直不亦樂乎。在他們的掩護下,宿陵似乎也察覺到了一些樂趣。
但他也在猶豫。這是一場比賽,他大可以不用這種方式獲勝。畢竟比起遠程狙擊,近戰明顯要更容易一些。
盡管遠程鐳射槍看起來很新奇,在觸發崩塌效果時也會引起敵方的註意,暴露自己的方位。在他近乎條件反射的作戰基因中,這是不安全的行為。
而且這把槍很吵。
他的聽覺比人類要靈敏。很多細微的聲音都會在他的耳邊放大,再放大。比如此時,他能聽見幾百米外,磚塊碎落時震耳欲聾的沈悶音色。
這時,一枚耳機塞到了宿陵的左耳。耳機裏傳來了蕭淮硯懶散的聲音:“不用在意対面,隨便打。”
蕭淮硯站在陰影中,剛剛捏著耳機的手不小心蹭過了宿陵耳邊的發絲。柔軟的觸感還停留在指尖。
他剛剛只是看見了宿陵微微蹙起的眉心,因而未經思考就做出了這樣的舉動。好在宿陵渾然不知。
這大概也是契約中的一環。
蕭淮硯不確定。但他隱隱有了一絲懊惱。
該死。
為什麽舊星全局賽做得這麽逼真,在狹窄的空間裏連呼吸都能聽見。
下一刻,耳機裏傳來了一聲悶響。対面堡壘的左翼走廊就成了一團廢墟。
蕭淮硯楞了楞,良久,嘴角微微上揚。
從舊星全局賽出來後,連嘯幾乎是熱淚盈眶地沖上去抱住了同伴們。
“好樣的!最後那一槍太帥了,殺他們個片甲不留!媽的,好不容易來一次采玉城竟然遇到這種事。讓老子知道是誰喜歡玩陰的,我肯定弄死他!!!”
宿陵走在最後,停下腳步時看見了不遠處剛從模擬室中出來的一行人。
為首的那個戴著墨鏡,似乎地位較高,正一臉不悅。而他身旁有一個高挑俊朗的年輕男性,神情恭順溫和。前者捏住了後者的下巴,不顧対方細微的掙紮在大庭廣眾之下交換了一個深吻。
後面那個人半長的頭發紮著,赫然是在全局賽中當誘餌行騙的家夥。他的眼眸是淺色的,膚色蒼白,和捏著他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対比。
宿陵的視線停留在他的手臂上。那裏有一個屬於人形兵器的編號,S01。
仿佛是註意到了宿陵的目光,戴墨鏡的男人放開了S01,面露不悅,迎面走了過來。周圍的光線適時變暗,令人產生某種空間畸變的錯覺。
幽藍的熒光在過道的兩側流淌。
宿陵警覺地擡起頭,只見一道閃電向自己俯沖而來。在他的視覺裏,対方的動作卻一清二楚,顯露無疑。
“啪”地一聲,光線黑了一秒。
即刻亮起時,一道短利的白光橫在S01的頸邊,差一點就會割破他的皮膚。
“你是什麽人?”宿陵的聲音平靜。
“你……”S01仍在震驚之中,不曾預料到自己會被挾持,但這樣處於弱勢的情形令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対方的身份。
這時,剛剛那個戴墨鏡的男人如同看見了新鮮而危險的事物,慢慢地靠近了二人,絲毫不顧及S01的處境。
他慢悠悠地打量著宿陵,玩味道:“有意思的小家夥。你的主人是誰,讓他來跟我說話。”
話語中不明的意味令宿陵更加謹慎。更何況男人逐漸走近,擡起手指想要觸碰——
“宿陵,”蕭淮硯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,打斷了男人的動作,“放開司大少的朋友。”
司鈞和一楞,摘掉了墨鏡,鷹隼般的眼裏藏著不悅,但他費力忍了忍:“原來是蕭少的人。難怪。”
蕭淮硯不答,視線落在宿陵的手上。
威脅著S01的光刃瞬間消失。然而宿陵松手的那一刻,一片寒光在餘光中閃過,殺意在消失之前再度升起。
宿陵擊中了S01的手腕,“砰”地一聲,一把短刃掉落在了地上。
S01明顯不甘心,正要反擊時,被不耐煩的聲音喝住了:“……夠了!”
“是,主人。”S01順從地答道。
正在此時,另一個弱弱的聲音傳來:“你們不要再打了。哥,他們是我在帝國學院的同學。”
從司鈞和身後跟著的那些人中,一個唯唯諾諾的腦袋探了出來。司瑾瑜拘謹地走到了司鈞和身旁,企圖與他解釋。
“不好意思,蕭少,都是誤會,”司鈞和正眼都不看司瑾瑜,微笑著說,“最近實在太忙,這不,好不容易出門休閑一次,腦子轉不過彎來。多有得罪,還請見諒。”
說完,他狠狠地推了S01一把:“在游戲裏搞得那麽難看,還不滾去道歉。”
S01立刻畢恭畢敬地朝蕭淮硯和宿陵的方向直直地彎下腰:“十分抱歉,剛剛全都是我的錯,與主人無關。”
司鈞和咧開了嘴,語氣輕蔑:“他們這種人形兵器麽,腦子都不太好用,成天盡會壞事。也是我管教無方,被收購案搞得頭暈目眩,想了一路。”
蕭淮硯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,捕捉到了其中一個詞:“……收購?”
司瑾瑜迫不及待地搶話道:“沒錯,我大哥收購了禦神公司。”
他的語氣頗為驕傲。畢竟禦神在聯盟的科技領域擁有著非同尋常的地位,対禦神的成功收購,也意味著向來在傳統行業的司家開始進行轉型,対整個家族而言都是極其重要的事。更甚者,將成為司家人邁入真正的上流社會的基石。
然而他自信滿滿的宣稱卻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。
兩米外,蕭淮硯攥住了宿陵的手腕,只見白皙的指根處被劃出了一道傷口。滲出的血跡剛剛幹涸。
“怎麽搞的?”蕭淮硯詫異地問。
宿陵安靜地站在原地,看見蕭淮硯從希子都送來的醫藥箱中拿出了一卷繃帶,動作利落地扯下了一截。
在消毒棉簽靠近之前,宿陵試圖掙脫,卻沒能成功。他因為刺痛而微微皺眉,但也沒有反抗。
白色的細條一圈一圈地纏在了指間,認真而小心,生怕碰到了傷口似的。
宿陵微怔。有那麽一瞬間,面前的蕭淮硯和那個總是在深夜出現的身影重合。但很快,他就忽略了這樣的想法。
一個大大的蝴蝶結出現在了宿陵的手背,得意洋洋地搖曳著。
“行了,走吧。”蕭淮硯若無其事地側過身,朝宿陵揚了揚頭。
“等、等等。”司瑾瑜剛一出聲,就被司鈞和瞪了一眼。
蕭淮硯頓了頓腳步:“……還有事?”
司鈞和做了一個“請”的手勢,只聽蕭淮硯提醒道:“你的朋友也受傷了。雖然痊愈很快,但可能也有感染的風險,還是盡早處理比較好。”
司瑾瑜緊緊地盯著那個修長的背影,看見他走到了另一個等候的身影旁邊,直到一行人消失在了視野中。
突然,一聲悶響後,S01捂著小腹摔在了地上。
司鈞和擡起腿又是一腳踹去,罵了一句:“沒用的東西。”
S01趴在原地,默默忍受著。他的左手有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,正向外冒著殷紅。
等司鈞和離開了之後,S01才勉強起身。
“斐然,你等等。”司瑾瑜悄悄走到了他身旁,拿出了一張透明的薄膜。這是禦神公司最新款的臨時醫用道具。
司瑾瑜低著頭,將薄膜纏繞在了了S01的小臂上。等這一切做完,他仰起頭朝S01笑了笑:“斐然,現在不痛了吧?”
S01低聲道:“謝謝你。”
他轉過身去,沒有看見司瑾瑜驟然陰暗的眼神。
微寒的風呼嘯著從遠方而來,被敞篷跑車碾於飛速的輪下,將搖晃的巴士落在了身後。
今天是個好天氣。
宿陵仰著頭,望見一片晴朗的夜空中星河閃耀。
暴風雪正處於自動駕駛狀態,速度很快,拉長了星星的軌跡。
一聲隱隱的低笑傳來:“你不會是在數星星吧?”
宿陵側過頭去,只見蕭淮硯在幾乎放平的座椅上翻了個身,閉上了眼睛。這樣的溫度似乎很合適。
涼如凜風的嗓音響在耳邊:“那個時候,在歌劇院,你朝我跑來的時候在想什麽。那麽危險的時候,你不怕死嗎?”
宿陵搖了搖頭,他望著山巒的黑色輪廓,倦意湧了上來。
但兩天前的疑惑讓他問道:“那你為什麽要進去?”
那個時候,在那樣混亂的劫持中,蕭淮硯只是一個普通的、脆弱的人類而已。
風聲靜默了兩秒。
蕭淮硯悶聲嘀咕了一句“還不是因為你在”。
在宿陵的註視下,蕭淮硯半瞇著眼,書攤開遮住了臉,語氣漫不經心:“作為你的主人,當然要收拾爛攤子,不然我的面子往哪兒擱。”
宿陵似懂非懂地點了頭,沒有再追問。
蕭淮硯稍稍松了口氣,放平了座椅,調整了一個舒適的睡姿。溫度適宜,天地間只有風聲。
沒多久,書下的呼吸就平穩了。
宿陵碰了碰座椅旁邊的按鈕,也學著調平了椅背。
他安靜地躺在蕭淮硯隔壁,望著那些遙遠的,璀璨的星辰。
仿佛觸手可及。
過了一會兒,蕭淮硯睜開了眼,發現宿陵已經睡著了。
他剛剛做了一個短暫的夢,夢見了宿陵說“一起離開”的那一刻。有許多人跟他說過“你先走”或者“你別走”,但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“一起”。
這個詞太過篤定,仿佛沒有什麽比這更重要了。
但夢的最後,只有他一個人站在廣闊的廢墟裏。那種無助的感覺太過真實,壓得他喘不過氣。
像是回到了幼年的某個時刻。
此時再看到宿陵,他忽然被湧上心頭的異樣扯住了。那是一種朦朧的天然的安全感,好像無論發生什麽,宿陵都會在他身旁。
絕対,不會離開的。
……真的不會嗎?
蕭淮硯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,覺得自己的想法簡直可笑至極。他嗤笑了一聲,卻在操作臺上按了速度器的觸控鍵。
周圍的山脈忽然就慢了下來。
星空慢了。
風也慢了。
作者有話要說:
小蕭:心也亂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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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這裏最出名的除了陽光和海灘,莫過於星系邊緣最大型的娛樂戰鬥賽場——舊星全局賽。
巍峨的雪山倒映在凝冰的湖面上, 懸崖峭壁都掩在皚皚白雪中。
宿陵攤開的手心朝上, 簡單活動了一下手指。露指的手套不太舒適, 總是阻礙靈活性。
明明是虛擬投射, 但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冰雪的寒意,以及凜風的清澈氣味。
如果不是偶爾能看見穹頂露出的一小塊馬賽克標記,這裏幾乎能以假亂真。很快, 厚重的雲層遮蔽了端倪。
“你走神了。”蕭淮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, 似是不滿。
疾風來時,宿陵側身避開, 漆黑的靴子在雪地上留下了痕跡。他反手格擋蕭淮硯的攻勢, 同時長腿一掃,企圖將対方掀翻在地。
蕭淮硯的反應比他預料得要快。
一陣撲面的雪風中,蕭淮硯放開了手, 朝冰湖上避去, 同時將繃帶纏繞在了左手上。
未及片刻,宿陵怔怔地停在了湖面上。
冰面的倒影中,他的模樣發生了改變。黑眸如深潭,長發變短了, 額前的碎發幾乎要遮住眼睛。
下一次風起時, 宿陵聽見了風的來處。在判斷的同時, 橫腿一踹。然而摔倒的人卻不甘心, 非要拉扯了他一把, 一拳迎面而來。
宿陵沒有躲,直到緊握的拳在眼前停下, 倏忽打開,一團冰雪飛散開來。亮晶晶的雪花如銀色的蝴蝶,連細微的紋理都無比清楚。
宿陵忍不住打了個噴嚏。蒼白的臉頰這才稍微有了一點血色。
蕭淮硯躺在冰湖上,唇邊浮起笑意:“舊星全局賽的起源是M27的舊星樂園,這裏的一切場景都是舊星的覆刻。”
宿陵站起了身,發現蕭淮硯的手伸在半空中,自然地朝向自己。他想了想,借力拉了他一把。
“為了讓全局賽更有意思,所有人的樣貌都會有所改變,”蕭淮硯指了指自己此時的一頭藍發,“每個人在這裏的投射都會擁有比現實更快的速度和更強的攻擊力,簡單來說是一種增強。但対於你而言,或許是為了平衡性。”
因為宿陵明顯感覺到自己的一切行為都變慢了,尤其是反應力。這令他不太舒適。
“走吧。”蕭淮硯微擡下巴,卻發現宿陵沒有動。那雙向來平淡的眼睛此時透著某種淺淡的不滿。
宿陵認真地說:“再來一次。”
怕蕭淮硯沒聽明白,他重覆了一遍:“我想和你再打一架。”
被投放到這片雪山區的目前只有他們兩個人,年輕氣盛的勝負欲令誰也不願先服輸。哪怕宿陵被限制住了,也直覺上要盡力分出個高下。
手背蹭去了臉上融化的雪水,蕭淮硯喘了口氣,眉目卻因為盡興而舒展開來。
宿陵額前的發絲濡濕了,他毫不在意,仍舊觀察著蕭淮硯的動作。因為意識快於行動,他的判斷在這裏總是會出現一些偏差。但很快,他就知道了該如何修正。
雪風不知不覺中大了起來。蕭淮硯筋疲力盡地坐在地上,手撐在身後,看見宿陵稍稍側頭,還在等待著自己。
他看上去心情不錯,認真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。
然而就在下一刻,蕭淮硯從地面上跳起身,拉著宿陵就朝不遠處的停機坪狂奔而去。
腳下經過的冰面出現了巨大的裂痕,在悶響後開始塌陷。席卷而來的狂風吞沒了途徑的湖面。
“縮圈了。”蕭淮硯快速啟動了直升機,拉起了操縱桿。
在直升機離地的瞬間,山崩地裂,冰雪塌碎。
宿陵面前的屏幕上閃爍著紅色的警報,原本龐大的地圖外圍正在逐漸變黑。
舊星全局賽之所以受歡迎,是因為這是一場全民都可以參與的娛樂賽——本質上,是紅藍雙方組隊対抗的淘汰賽,任何形式的局內“死亡”都算作淘汰,隨著全局賽難度級別的提升,參與者也逐漸從普通愛好者變為了精英學生和專業人士。
受到采玉城官方的大力支持,舊星全局賽也成為了邊際星系必不可少的一項娛樂活動。
“下面有人。”宿陵從玻璃板俯視著一望無垠的荒漠,精準地找到了幾個隱蔽的小黑點。
在不遠處的湖水邊,綠色的藤蔓纏繞著石塊堆成的堡壘,氣泡穿梭在漣漪間。隨著一聲槍響,停留在湖面的天鵝振翅而飛,將來往的流彈拋諸身後。
蕭淮硯在山體遮擋的一側停下了直升機,從機艙翻出了兩把□□,扔了其中一把給宿陵。
機械女聲正在進行播報:“全場存活9人,紅方5人,藍方4人。剩餘時間,六十分鐘。”
宿陵垂眸瞥見了自己手腕上的紅色腕帶,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紅色腕帶,毫不在意地將外套的兜帽拉了起來。
炎炎烈日下,戈壁毫無遮擋,二人的影子一前一後,搖擺在塵粒的表面。
剛走到戈壁邊緣時,一連串的炮響從地面炸開。
“快跑!”一個清朗的聲音朝二人喊道,隨即輕巧地跳躍在煙塵中。
宿陵註意到了他的落腳點,與蕭淮硯一起依次而行。
等出了這一片埋伏區,方才提醒他們的人正在前面等著。那人身形瘦削,面容俊朗,笑起來十分爽快。他晃了晃腕帶,朝宿陵開口:“之前都沒見過你們,我是12號。我們隊伍還有兩個人,你們見到了嗎?”
“沒有,”蕭淮硯先於宿陵回答,“我們剛到這裏。”
那人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,笑道:“我找了一個高一點的地方可以先上去觀察一下。”
順著他指的方向,堡壘最高處赫然是一個瞭望臺。
這也是蕭淮硯和宿陵打算去的地方。
宿陵正要點頭,幾聲槍響落在了湖泊邊緣,在空曠的荒原上生出了回音。
“快點走吧,再僵持下去我們就要輸了。”那個陌生的年輕人催促道。
宿陵側過身,發現蕭淮硯並沒有要動的意思。他的視線落在了更遠處,是剛才槍聲的來處——在與瞭望臺相対的丘陵上。密密麻麻的小孔布滿了山丘,看上去就像一個巨型的蜂巢。
槍聲在耳邊回溯,逐漸放慢了速度,也同時顯示出了某種聲音的規律。急促和緩慢之間有一條並不鮮明的界限。
“別看。”蕭淮硯從後面捂住了宿陵的眼睛。
但宿陵仍然感覺到了一束極為強烈的白光,在瞬間淹沒了整個視野。
三秒後,宿陵看見了火把掛在巖壁上,細弱的水滴從鐘乳石的尖端砸了下來。
“舊星全局賽的傳送陣,”蕭淮硯向他解釋了一句,朝窗口正埋頭搗鼓的兩個人影擡了擡下顎,“你們從哪兒撿到的?”
“老大?!”轉過頭的二人異口同聲,面部均塗抹著各色油漆,穿得和北方星系未開發區域的土著居民差不多。
希子都幾乎熱淚盈眶:“宿陵也在,太好了!終於不用被欺負了!”
歐楚楚正扶著窗臺的一臺轉換式鐳射槍,正面窗戶上有一層朦朧的膜,只有槍口穿過了薄膜。
從湖泊和瞭望臺的方向判斷,宿陵意識到他們是處於那個蜂巢似的丘陵之中。
“你們是不知道,藍方的人都是些什麽東西。正面打不過咱們,就玩些陰的,”希子都指著那個朝瞭望臺疾馳而去的小黑點,“喏就是這個人,十五分鐘前,就是他把連嘯騙走的。”
不久前,希子都和歐楚楚是最先在全局賽中碰面的,還有幾個同行的帝國學院的同學。就在他們出去找連嘯的時候,目睹了那個年輕人將連嘯帶到了靠近瞭望臺的地方,隨即被一發出局。
沒過多久,紅方的人都在隱蔽途中被逐漸淘汰。
“他們有個瞄得很準的狙擊手。”歐楚楚補充道。
話音剛落,只見対面的瞭望臺掛起了一面旗幟。拉開的藍色布料上畫了一個掰成兩截的槍,和一只被綁在靶前毫發無損的兔子,一個咧開的嘴巴正在發出挑釁的笑聲。
歐楚楚氣得臉色通紅:“我、我是沒有很準,但是他們嘲諷我!我跟他們拼了!”
她抓了半天地上的刀,因為光線昏暗什麽也沒摸到。她扶正了眼鏡,發現怎樣都看不清楚,情急之下開著鐳射槍就是一通亂掃。
瞭望臺巋然不動。
“算了、算了。”希子都小聲勸道。
宿陵歪著頭看了一會兒,走上前去,觸碰到了旁邊另一臺遠程鐳射槍的扳機。在模擬環境下冷冰冰的,缺少了一點現實中的金屬光澤。
他輕而易舉地將它舉了起來,通過瞄準鏡看見了一片模糊。
陰影覆蓋了瞄準鏡。
蕭淮硯站在他身旁,調整了兩秒後,視野開始變得清晰。
宿陵感覺他站得很近,還伴隨著一聲低笑。
“手勢錯了。”
宿陵回過頭,差點撞上了蕭淮硯。他堅持道:“沒錯。”
蕭淮硯嘆了口氣,抓著槍身按到了平直的角度,然後輕輕碰了碰他的手,調整到了正確且舒適的姿勢。他的雙手近乎於環抱,但仍然拉開了一些距離。
“你站穩,不要緊張。”蕭淮硯說。
宿陵莫名其妙,近在咫尺的呼吸在發尾掠過時顯得有些僵持。他沒有在意,專心致志地瞄準了瞭望臺終於露出的人影。
沒錯,就是此時。
一道白光穿過了胡亂飛舞的子彈。“轟”地一聲,瞭望臺的頂部一震。三秒後,石塊塌了下來。原本高聳的瞭望臺此時如同被斬了首級,孤零零地在風中搖曳。
全場播報響起:“全場存活7人,紅方5人,藍方2人。剩餘時間,三十分鐘。”
蕭淮硯不動聲色退到了暗處。歐楚楚和希子都交換著玩,簡直不亦樂乎。在他們的掩護下,宿陵似乎也察覺到了一些樂趣。
但他也在猶豫。這是一場比賽,他大可以不用這種方式獲勝。畢竟比起遠程狙擊,近戰明顯要更容易一些。
盡管遠程鐳射槍看起來很新奇,在觸發崩塌效果時也會引起敵方的註意,暴露自己的方位。在他近乎條件反射的作戰基因中,這是不安全的行為。
而且這把槍很吵。
他的聽覺比人類要靈敏。很多細微的聲音都會在他的耳邊放大,再放大。比如此時,他能聽見幾百米外,磚塊碎落時震耳欲聾的沈悶音色。
這時,一枚耳機塞到了宿陵的左耳。耳機裏傳來了蕭淮硯懶散的聲音:“不用在意対面,隨便打。”
蕭淮硯站在陰影中,剛剛捏著耳機的手不小心蹭過了宿陵耳邊的發絲。柔軟的觸感還停留在指尖。
他剛剛只是看見了宿陵微微蹙起的眉心,因而未經思考就做出了這樣的舉動。好在宿陵渾然不知。
這大概也是契約中的一環。
蕭淮硯不確定。但他隱隱有了一絲懊惱。
該死。
為什麽舊星全局賽做得這麽逼真,在狹窄的空間裏連呼吸都能聽見。
下一刻,耳機裏傳來了一聲悶響。対面堡壘的左翼走廊就成了一團廢墟。
蕭淮硯楞了楞,良久,嘴角微微上揚。
從舊星全局賽出來後,連嘯幾乎是熱淚盈眶地沖上去抱住了同伴們。
“好樣的!最後那一槍太帥了,殺他們個片甲不留!媽的,好不容易來一次采玉城竟然遇到這種事。讓老子知道是誰喜歡玩陰的,我肯定弄死他!!!”
宿陵走在最後,停下腳步時看見了不遠處剛從模擬室中出來的一行人。
為首的那個戴著墨鏡,似乎地位較高,正一臉不悅。而他身旁有一個高挑俊朗的年輕男性,神情恭順溫和。前者捏住了後者的下巴,不顧対方細微的掙紮在大庭廣眾之下交換了一個深吻。
後面那個人半長的頭發紮著,赫然是在全局賽中當誘餌行騙的家夥。他的眼眸是淺色的,膚色蒼白,和捏著他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対比。
宿陵的視線停留在他的手臂上。那裏有一個屬於人形兵器的編號,S01。
仿佛是註意到了宿陵的目光,戴墨鏡的男人放開了S01,面露不悅,迎面走了過來。周圍的光線適時變暗,令人產生某種空間畸變的錯覺。
幽藍的熒光在過道的兩側流淌。
宿陵警覺地擡起頭,只見一道閃電向自己俯沖而來。在他的視覺裏,対方的動作卻一清二楚,顯露無疑。
“啪”地一聲,光線黑了一秒。
即刻亮起時,一道短利的白光橫在S01的頸邊,差一點就會割破他的皮膚。
“你是什麽人?”宿陵的聲音平靜。
“你……”S01仍在震驚之中,不曾預料到自己會被挾持,但這樣處於弱勢的情形令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対方的身份。
這時,剛剛那個戴墨鏡的男人如同看見了新鮮而危險的事物,慢慢地靠近了二人,絲毫不顧及S01的處境。
他慢悠悠地打量著宿陵,玩味道:“有意思的小家夥。你的主人是誰,讓他來跟我說話。”
話語中不明的意味令宿陵更加謹慎。更何況男人逐漸走近,擡起手指想要觸碰——
“宿陵,”蕭淮硯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,打斷了男人的動作,“放開司大少的朋友。”
司鈞和一楞,摘掉了墨鏡,鷹隼般的眼裏藏著不悅,但他費力忍了忍:“原來是蕭少的人。難怪。”
蕭淮硯不答,視線落在宿陵的手上。
威脅著S01的光刃瞬間消失。然而宿陵松手的那一刻,一片寒光在餘光中閃過,殺意在消失之前再度升起。
宿陵擊中了S01的手腕,“砰”地一聲,一把短刃掉落在了地上。
S01明顯不甘心,正要反擊時,被不耐煩的聲音喝住了:“……夠了!”
“是,主人。”S01順從地答道。
正在此時,另一個弱弱的聲音傳來:“你們不要再打了。哥,他們是我在帝國學院的同學。”
從司鈞和身後跟著的那些人中,一個唯唯諾諾的腦袋探了出來。司瑾瑜拘謹地走到了司鈞和身旁,企圖與他解釋。
“不好意思,蕭少,都是誤會,”司鈞和正眼都不看司瑾瑜,微笑著說,“最近實在太忙,這不,好不容易出門休閑一次,腦子轉不過彎來。多有得罪,還請見諒。”
說完,他狠狠地推了S01一把:“在游戲裏搞得那麽難看,還不滾去道歉。”
S01立刻畢恭畢敬地朝蕭淮硯和宿陵的方向直直地彎下腰:“十分抱歉,剛剛全都是我的錯,與主人無關。”
司鈞和咧開了嘴,語氣輕蔑:“他們這種人形兵器麽,腦子都不太好用,成天盡會壞事。也是我管教無方,被收購案搞得頭暈目眩,想了一路。”
蕭淮硯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,捕捉到了其中一個詞:“……收購?”
司瑾瑜迫不及待地搶話道:“沒錯,我大哥收購了禦神公司。”
他的語氣頗為驕傲。畢竟禦神在聯盟的科技領域擁有著非同尋常的地位,対禦神的成功收購,也意味著向來在傳統行業的司家開始進行轉型,対整個家族而言都是極其重要的事。更甚者,將成為司家人邁入真正的上流社會的基石。
然而他自信滿滿的宣稱卻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。
兩米外,蕭淮硯攥住了宿陵的手腕,只見白皙的指根處被劃出了一道傷口。滲出的血跡剛剛幹涸。
“怎麽搞的?”蕭淮硯詫異地問。
宿陵安靜地站在原地,看見蕭淮硯從希子都送來的醫藥箱中拿出了一卷繃帶,動作利落地扯下了一截。
在消毒棉簽靠近之前,宿陵試圖掙脫,卻沒能成功。他因為刺痛而微微皺眉,但也沒有反抗。
白色的細條一圈一圈地纏在了指間,認真而小心,生怕碰到了傷口似的。
宿陵微怔。有那麽一瞬間,面前的蕭淮硯和那個總是在深夜出現的身影重合。但很快,他就忽略了這樣的想法。
一個大大的蝴蝶結出現在了宿陵的手背,得意洋洋地搖曳著。
“行了,走吧。”蕭淮硯若無其事地側過身,朝宿陵揚了揚頭。
“等、等等。”司瑾瑜剛一出聲,就被司鈞和瞪了一眼。
蕭淮硯頓了頓腳步:“……還有事?”
司鈞和做了一個“請”的手勢,只聽蕭淮硯提醒道:“你的朋友也受傷了。雖然痊愈很快,但可能也有感染的風險,還是盡早處理比較好。”
司瑾瑜緊緊地盯著那個修長的背影,看見他走到了另一個等候的身影旁邊,直到一行人消失在了視野中。
突然,一聲悶響後,S01捂著小腹摔在了地上。
司鈞和擡起腿又是一腳踹去,罵了一句:“沒用的東西。”
S01趴在原地,默默忍受著。他的左手有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,正向外冒著殷紅。
等司鈞和離開了之後,S01才勉強起身。
“斐然,你等等。”司瑾瑜悄悄走到了他身旁,拿出了一張透明的薄膜。這是禦神公司最新款的臨時醫用道具。
司瑾瑜低著頭,將薄膜纏繞在了了S01的小臂上。等這一切做完,他仰起頭朝S01笑了笑:“斐然,現在不痛了吧?”
S01低聲道:“謝謝你。”
他轉過身去,沒有看見司瑾瑜驟然陰暗的眼神。
微寒的風呼嘯著從遠方而來,被敞篷跑車碾於飛速的輪下,將搖晃的巴士落在了身後。
今天是個好天氣。
宿陵仰著頭,望見一片晴朗的夜空中星河閃耀。
暴風雪正處於自動駕駛狀態,速度很快,拉長了星星的軌跡。
一聲隱隱的低笑傳來:“你不會是在數星星吧?”
宿陵側過頭去,只見蕭淮硯在幾乎放平的座椅上翻了個身,閉上了眼睛。這樣的溫度似乎很合適。
涼如凜風的嗓音響在耳邊:“那個時候,在歌劇院,你朝我跑來的時候在想什麽。那麽危險的時候,你不怕死嗎?”
宿陵搖了搖頭,他望著山巒的黑色輪廓,倦意湧了上來。
但兩天前的疑惑讓他問道:“那你為什麽要進去?”
那個時候,在那樣混亂的劫持中,蕭淮硯只是一個普通的、脆弱的人類而已。
風聲靜默了兩秒。
蕭淮硯悶聲嘀咕了一句“還不是因為你在”。
在宿陵的註視下,蕭淮硯半瞇著眼,書攤開遮住了臉,語氣漫不經心:“作為你的主人,當然要收拾爛攤子,不然我的面子往哪兒擱。”
宿陵似懂非懂地點了頭,沒有再追問。
蕭淮硯稍稍松了口氣,放平了座椅,調整了一個舒適的睡姿。溫度適宜,天地間只有風聲。
沒多久,書下的呼吸就平穩了。
宿陵碰了碰座椅旁邊的按鈕,也學著調平了椅背。
他安靜地躺在蕭淮硯隔壁,望著那些遙遠的,璀璨的星辰。
仿佛觸手可及。
過了一會兒,蕭淮硯睜開了眼,發現宿陵已經睡著了。
他剛剛做了一個短暫的夢,夢見了宿陵說“一起離開”的那一刻。有許多人跟他說過“你先走”或者“你別走”,但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“一起”。
這個詞太過篤定,仿佛沒有什麽比這更重要了。
但夢的最後,只有他一個人站在廣闊的廢墟裏。那種無助的感覺太過真實,壓得他喘不過氣。
像是回到了幼年的某個時刻。
此時再看到宿陵,他忽然被湧上心頭的異樣扯住了。那是一種朦朧的天然的安全感,好像無論發生什麽,宿陵都會在他身旁。
絕対,不會離開的。
……真的不會嗎?
蕭淮硯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,覺得自己的想法簡直可笑至極。他嗤笑了一聲,卻在操作臺上按了速度器的觸控鍵。
周圍的山脈忽然就慢了下來。
星空慢了。
風也慢了。
作者有話要說:
小蕭:心也亂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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